動物考察奇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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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植物種類豐度成正比,橫斷山區也是野生動物的天堂,洋洋大觀地萃集了來自南、北各方的飛禽走獸,有許多是歷經冰期旋回,在此間避難而幸存下來,某些原始動物在對環境的適應過程中演化成新種,所以特有種多多。
中科院北京動物所和昆明動物所兵分兩路,北京的為北路,活動在川西一帶;昆明的為南路,范圍滇西北。所有學科中,動物考察一向最生動,雖然也危險,也艱苦,橫斷山區尤甚。
與藏北環境別如天壤,考察對象面貌迥異,種類更多。動物“親王”馮祚建這一回踏入的是森林王國,該說是“重返”:1960年畢業于中山大學,剛剛就職于動物所,接連兩年出野外,橫斷山都是考察目的地。一別20年,再見珍禽異獸展開的繽紛畫卷,感覺自己也成了畫中人。山道上一路行來,但見滿山遍野怒放的花朵熙熙攘攘,蜂飛蝶舞;灌叢中各種美麗的雉類出沒,成群結隊,嘰嘰咕咕;待到深入林中,紅腹松鼠、長吻松鼠和花鼠們跳躍穿梭在樹枝間,見有闖入領地的生人,好奇地盯望片刻,然后一溜煙跑開……處處新鮮體驗,大森林令人心曠神怡。
野生動物考察不光是獵獲標本,就近觀察生活習性并詳加描述,也是基礎工作之一。這需要蹲守潛伏,耐心等待。馮祚建這一組接近過矮巖羊,這種數量稀少的動物別處未見,似乎僅存于金沙江中游谷地,集體活動在海拔2500~3500米的狹窄石坡。這一天,先是望見崖頂上有兩只雄羊哨兵,腦袋忽左忽右轉動,很機警的樣子。觀察者自以為悄無聲息“摸”到近處,抬頭再看,哨兵及群羊早已消失無蹤,只見到一地新鮮羊糞蛋兒。矮巖羊身形矯健,善行裸巖地帶,四腳猛獸休想侵犯,唯一天敵是猛禽類金雕、胡兀鷲,它們會以俯沖之姿,獵取羔羊。
另一次在木里縣“打埋伏”,偷窺水鹿如何覓食,如何舔食水坑中鹽漬。水鹿這種熱帶亞熱帶森林動物系亞洲特產。另一特產小熊貓,生活在亞洲東南部森林。按照動物分類學,早先將之歸屬于食肉目浣熊科之下,后來聽說更改為小型山地熊類,又聽說被單獨列為一個“小熊貓科”。不過這些都是人為劃分,不管跟誰是親戚,小熊貓安之若素,眼下大樹枝杈上有一只正在午休,全身放松,后肢下垂,懶洋洋很可愛的樣子。其實呢是假寐,閉目養神罷了,不時站起伸個懶腰,打個哈欠,動作表情酷似家貓。馮祚建和同伴從中午一直觀察到黃昏,才見它從容不迫下得樹來,從箭竹叢中取食竹筍和竹葉,細細咀嚼,時不時揉擦一下臉面??粗咦咄M3猿?,一直走出視線外。當地村民見狀,索性活捉一只送來。專家們每天拿饅頭、水果、蔬菜、奶糖和鳥肉喂它,它乖乖地什么都吃,從不挑食,一周時間養得肥肥胖胖。待告別這個村莊時,才放它重歸山林。
馮祚建的專業是大型有蹄類哺乳動物,算是兼職客串,從藏北野外開始也做鳥類,不限于標本獵取,形態的觀察和描述也是分類學家本職工作。落實到文字上可能僅有短短幾行,但是觀察過程不那么容易。高原東部特產的雉類珍禽是美麗尤物,阿壩有雉鶉,橫斷山區特有種,名列一級保護;鹽源有貌似鳳凰的紅腹角雉,還有奇異到貌似孔雀的,在寶興縣云霧崗——寶興,正是法國傳教士戴維當年采標本,1869年運抵歐洲一張大熊貓皮,從而名揚世界的地方。馮先生一大早守候在海拔3700米山林中,等待綠尾虹雉閃亮登場。從俗名“貝母雞”“孔雀鳥”聽得出基本樣貌和習性:吃貝母,很漂亮,非同一般的漂亮——腦袋上冠羽高聳,其色彩,前若青銅后若紅銅;通體霓裳大部若紫銅,微微泛起金屬質感的藍綠熒光;至尾羽,藍綠底色,上綴銀白細斑,真正華麗尊貴,“閃亮”登場!不過,這種極致美僅限于雄性,至于安步在側的伴侶,難免顯得其貌不揚啦!
充滿生機的山林存在一條看不見的生物鏈兼食物鏈,一應生靈各循其道各安其位。此刻昆明動物所專家韓聯憲,正隱匿于怒江東風吊橋側畔,觀察一種叫蜂虎的小鳥。教科書上說,這種佛法僧目蜂虎科鳥類嗜吃蜜蜂,所以叫蜂虎。這一次觀察者眼界大開,現場直擊蜂虎捕食蜜蜂全過程。翠綠色蜂虎在天空飛翔,姿勢與燕子沒有多大不同。一只蜂虎本來安靜地待在枯樹枝上,突然間展翅沖飛,閃電般咬住一只昆蟲,重回枯樹。韓聯憲連忙舉起望遠鏡,沒錯,被獵獲的果然是只蜜蜂!只見蜂虎正用長而彎曲的尖喙咬住它的細腰,先將其頭部猛撞樹干,然后換個位置,咬住腹部,在樹干上蹭幾下,是為去除蜂尾毒針吧!最后,再次銜起腰部撞樹干,確信蜜蜂死亡無疑,吞服——好生厲害的小鳥,怎會歸于慈悲為懷的佛法僧三寶“目”下呢?
把靈巧的織布鳥歸于文鳥科就很合適。在高黎貢山,韓先生正在追蹤這種精靈,看它從采集葦葉備料,到編織成巢全過程。傘狀的和葫蘆狀的小巢精美到無以復加,巧奪“人工”??棽鉴B與麻雀同屬文鳥科,先前唯知織布鳥名下共有70多種,幾乎全部棲居南亞和非洲熱帶地區,僅有兩種在云南南部,沒想到這種黃胸織布鳥竟可以向北更遠,抵達高黎貢山區。
最驚險也最戲劇化的遭遇,是與眼鏡王蛇的對峙。眼鏡王蛇性情兇猛,劇毒無比,行動迅捷,俗稱“過山風”。相比別的毒蛇更危險的是,會主動攻擊人。有一天在高黎貢山道上,韓聯憲一行與一條眼鏡王蛇猝然相遇。那蛇渾身布滿淡白色橫紋,扁平頸部“人”字形花紋醒目,此刻腦袋揚起,目光兇巴巴。赤手空拳的人們全無防備,一時僵住。當地向導反應還算快,見勢不妙,隨手撿起一木棍,準備迎戰。就在此時,又一個意料之外,那蛇非但沒有發動攻勢,連腦袋也頹然垂下。機不可失,向導立即用木棍摁住蛇頭,眾人齊動手,居然活捉了!
不過一面行動,一面滿心狐疑,什么情況?細心人很快發現了問題,蛇嘴里有東西——居然是條蛇尾巴!當即上前抓住,硬是拽出另一條完整的蛇!一條黑底黃斑的王錦蛇,已窒息而死。
令人驚詫的事還沒完呢,已死王錦蛇口中,露出兩只鳥爪。趕緊用手術刀開膛剖肚,剛剛吞進的小鳥完好無損,是只紅喉山鷓鴣。
至此,眾人方才大悟,怪不得可以如此輕易脫險呢,原來是大蛇貪吃過度,差點兒撐死,喪失了進攻能力??!
多虧是由專家捕獲了它,使我們有了準確概念,不然讓別的什么人遇上這事兒,只會拿手比畫:這條蛇有多粗,那條蛇有多長。測量稱重結果:眼鏡王蛇身長3米,體重6公斤;被它吞下的王錦蛇,長2.04米,體重2.1公斤;王錦蛇腹中山鷓鴣重達400克。不是親眼所見,說一條6公斤的蛇可以同時吞下2.1公斤的蛇和0.4公斤的鳥,誰會相信??烧媸鞘澜缰鬅o奇不有,戲劇性在于,此蛇伺機捕鳥,不知彼蛇在側;彼蛇吞食此蛇,當在同一瞬間。巧極了,瞬間之后又遭遇捕蛇專家。
云南最大的候鳥越冬地在哪里?在原名中甸、現名香格里拉的納帕海。在藏北高原度夏的棕頭鷗、斑頭雁、黑頸鶴們,每逢秋季必攜兒帶女飛臨這海拔3300米的湖泊濕地,只有少數飛越喜馬拉雅。昆明動物所專家們專程前往冬季的納帕海,清點越冬黑頸鶴數量。這種長頸長腿的美麗尤物,是我國特有鶴類,全世界鶴類15種,唯有這一種棲居青藏高原。此刻它們正享用著納帕海,成群結隊,一字兒排開,以優雅之姿齊步向前,用長喙在湖沼中覓食草根和黃莧。待到天氣轉暖,它們將再次舉家遠征,在藏北舉行種族繁衍的盛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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