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國西藏網 > 青藏光芒|馬麗華專欄 > 第7章

            完善自然地域格局與大地構造圖景

            馬麗華 發布時間:2019-10-22 16:06:00來源: 《青藏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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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地理學家鄭度先生出生在廣東,讀的是中山大學地理系,可是畢業分配到地理所,從此生活在北方。先是面向西北做干旱區研究,接觸到高原北緣祁連山,1966年參加珠峰科考,自此開啟青藏高原宏觀地理和山地垂直帶變化研究。印象中的南方人似乎“嬌弱”,男子漢稱謂似為北方專有,但對于長期從事野外作業的人來說就不同了,除了普通話里尚存鄉音,除了體型到老也還保持苗條之外,論吃苦精神,論耐受程度,絲毫不比北方大漢遜色。早年采訪中聽他把自己的專業比作集郵:懷揣“貪得無厭”心理,不僅從不嫌多,反而總覺得欠缺了一點兒,還缺一點兒。一年年積攢下來,大致空間分布算是基本掌握了,但具體內容的充填,只能靠多多益善地多走多看,即使有了航片衛片,也不能取代親臨其境——自然地理最接“地氣”,鄭度先生可謂“走”出來的院士。就這樣,一部青藏高原地理,硬是靠置身其中,用雙眼看過來的,用雙腳走過來的。然而就是這雙遍覽過青藏高原壯麗景象的“原裝”眼睛,在西昆侖考察中出了問題。是在本次考察的第二年,起初感覺拍照時怎么就是聚不成焦呢,視野怎么就模糊了呢?殊不知純屬白內障作祟,幾幾乎導致失明,遂于1989年10月上旬在京手術,左眼換上了人工晶體??墒强鲞€在等待,只好戴上略顯傲慢的鍍鎳眼鏡再出野外,并且穿越了國境:與巴基斯坦科學家合作,從10月份的后半月到11月份,沿中巴公路和印度河上游考察。稍后幾年,右眼也更換成人工晶體——從此再看宇宙大自然,當是透過了人工的視線。

              到率隊完成喀喇昆侖—西昆侖考察,鄭度教授為自己、也為青藏隊第一期考察歷程畫上了圓滿的句號。新中國成立初期,進行全國范圍自然地理區劃時,已經認識到高原高寒區、西部干旱區、東部季風區的基本特征,至于何以如此,尚無確切解釋。為時數十年的研究積累經由鄭度和同事們給出了答案:因為青藏高原的隆起——青藏高原隆起不僅導致自身環境巨變,以構造抬升為主,高山發育冰川凍土,高原面以高山—山地草原為特征,同時對周邊地區環境演化產生強烈影響。它改變了大氣環流,使西北地區氣候不斷向干旱方向發展,戈壁、沙漠大規模出現,黃土堆積范圍擴大,強烈侵蝕,千溝萬壑;而長江以南受季風影響濕潤多雨,紅色風化殼和紅土廣泛發育;沿海地區則以構造沉降為主,長期接受沉積。就這樣,960萬平方公里的中國陸地依此劃分為5個巨大的地質環境系統分區:青藏高原環境系統、沙漠—戈壁環境系統、黃土環境系統、紅土環境系統和大陸架環境系統。在其后的攀登計劃項目中,鄭度又主持了其中有關資源、環境與可持續發展課題。在青藏高原自然地理這一領域中,這位自然地理學家的貢獻重大:根據氣候與植被關系,提出珠穆朗瑪峰地區及青藏高原垂直自然帶結構類型系統及其分布模式,顯示與高原熱力作用相聯系的巨大山體效應;揭示高海拔區域的地帶性和非地帶性規律,闡明了青藏高原自然地域分異規律;提出橫斷山區干旱河谷分類系統,證實并確認了中昆侖腹地及南翼為高原干旱核心區域;探討山地與高原自然地域的劃分原則和指標,擬訂了青藏高原自然地域系統方案,闡明高原不同地域單元的環境和發展問題,提出有關對策和建議。專業上的貢獻之外,還有作為青藏隊骨干與組織領導者的格外付出。

              階段性完成,較為圓滿地畫上句號的,還有大地構造和地質古生物。

              喀喇昆侖—昆侖山地區是研究古地中海東部形成演化及板塊碰撞機制的關鍵所在,晚新生代以來這里隆起劇烈,自然環境演變劇烈。地質小分隊沿新藏公路向南進發,翻越阿喀孜達坂、過庫地,再翻越賽力亞克達坂。根據從前的理論分析和地理判斷,在常承法的大地構造模型中,第四條縫合線應當通過這里。但是常承法當年未能親臨,大家任誰也沒來過。潘裕生一路細細察看,循跡找到了位于昆侖山與喀喇昆侖山之間的麻扎—康西瓦縱谷。不錯,正是它,第四條縫合帶——昆侖南緣縫合帶。

              逢河必斷——高原面上的大江大河多處于斷裂帶上。麻扎—康西瓦斷裂縱谷流淌著葉爾羌河與喀拉喀什河??v谷南北兩側,在地史發育、沉積歷史、巖漿活動及構造變形諸方面明顯不同,可見的生物地理也有顯著差異:北側屬于北方型或蒙新型,南側則為青藏區生物區系。這說明從前它們并非同一地體,之間遠隔海洋,兩地生物才會形成不同的演化軌跡。

              50歲年紀縱有不利因素,50歲年紀何嘗不具備經驗優勢。在差不多走遍了青藏高原之后,懷著多年積累下來的問題懸念,考察更具針對性。20世紀70年代末,潘裕生編制青藏高原地質構造圖,尚存諸多疑問,從橫斷山到西昆侖,歷次考察便是一步步釋疑解惑的過程。例如當年描畫第三、第四條縫合線時,筆下頗躊躇——它們以怎樣的形態向西延伸呢?

              與第四條縫合線的確認差不多同時,在麻扎—康西瓦縱谷以北的庫地,竟然意外發現了從前框架中不存在的第五條縫合線,似可連接起東部早已被發現的祁連山縫合線。

              根據這一線索,為尋找第四、第五條縫合線與東部的連接,西昆侖考察的第二年,1988年6月間,潘裕生率領地質分隊開始了為時一個月的艱苦旅行。這既是整個西昆侖考察的艱苦之最,在歷次青藏科考行動中,也算得上艱苦之最。

              這就是后來被戲稱為“死亡行動”的喀什庫勒火山區考察。這一名號是陸續徒步前往阿什庫勒盆地的各分隊年輕隊員奉送的。一個單程5天,從海拔不足3000米的地方翻山過河,攀升到5500米。這一過程中,先是一分隊地質組創下因肺水腫死亡毛驢5頭紀錄,緊步后塵的二分隊地理組,則發生了不堪艱苦的兩名民工逃亡事件。連一向壯健的鄧萬明,身體也每況愈下,水米不進,嚴重到嘔吐的凝血一塊塊足有黃豆粒大。盡管如此,地質組的勇士們在結束了火山區考察之后,心猶不甘,索性一鼓作氣,縱深向南再走上3天,經過昆侖山主脊線克里雅山口和中昆侖主峰木孜塔格,總之越過昆侖山脈,與當年王震環、李炳元所率藏北分隊羌塘考察北限相接,完成了一個南北地質考察大剖面。

              此行艱苦卓絕,也功德圓滿:昆侖以北發現了與庫地第五條縫合帶相同的古海洋化石、相同的火山帶和巖石點。據此,潘裕生才敢于聲稱,從前框架中并不存在的這條縫合帶之被發現,也由此才把青藏地區形成時間向前推進了兩億年——作為青藏高原的真正北界,這條縫合帶曾位于發育在8億~9億年前的原特提斯大洋中脊,直到4億~5億年前原特提斯大洋消亡,大陸重新拼合,成為第一次碰撞造山運動的產物。

              第四條縫合帶的痕跡通過中昆侖主峰木孜塔格。這條昆侖南緣縫合線歷經多番復雜的構造運動,強烈變形,面目全非,以至于1985年中英聯合考察時,英方專家不肯承認它的存在。兩年間的昆侖考察,從麻扎—康西瓦縱谷開始,到木孜塔格的發現,連接起先前發現的黃河源扎陵湖—瑪沁一帶,這條縫合帶終于被認定了。

              原不甚清晰的第三縫合帶的西側邊界,也出現在其后的可可西里考察中。

              第四縫合帶與以南的第三縫合帶——金沙江縫合帶,與以北的第五縫合帶——西昆侖—阿爾金—祁連山縫合帶,三條帶的西端相距不遠,正說明了一次次自南漂移而來的大陸塊體的強力沖擊,遭遇到固若金湯的塔里木地盾頑強阻擋,從而使這一地區在南北方擠壓中變形并向高處升起。以地質術語來表達,叫作“左旋走滑”運動。因而地質學家們看到的第四縫合帶是一強烈變形帶;同時,依據蛇綠巖同位素年齡,發現昆侖南緣縫合帶與金沙江縫合帶相似,昆侖山與羌塘的古地質(直到三疊紀)相當,為此,大地構造學家潘裕生能夠得出的解釋是:它們為同一多島洋盆產物,第三、第四條縫合線同為古特提斯大洋兩側邊界。

              地質古生物在此次考察中收獲多多,新發現古生物新種即達上百種,區域地層系統進一步完善。多年前分別采訪文世宣和孫東立兩位教授,他倆不約而同說起古里雅山口的驚險一幕,當然是有驚無險之后的笑談了——

              那一天他們堅持留下,兩個人的荒原,真正是杳無人跡,連風聲也輕微,只有太陽高懸,就連陽光照射大地的時候,也似乎發出咝咝聲響。沉寂曠野上響起小鐵錘敲擊巖石的聲音,叮叮當當,此起彼伏。不久,孫東立聽不到同伴那邊的動靜了,走過去瞧一瞧,只見文世宣這位老先生竟然背倚著山巖在那兒假寐呢!聽到腳步聲,站起身,說一聲太陽可真好,用他那雙遠視眼無意中向遠處望了一望,忽然緊張起來,“狼來了!”

              “在哪兒?”近視眼的孫東立驚慌發問。待兩大一小三只灰狼一直走到百米以內距離,方才被他看見。

              往下的情節沒有多少發展,對峙局面足足持續了20分鐘。事后分析,對峙雙方都怕,在人這邊,唯有的武器是難有殺傷力的地質錘,能夠說的話不外就是“要是撲上來就跟它們拼了”;在狼那邊,一定同樣疑懼,這一家三口大約有生以來從未見過人,更可能的是沒把這兩個看作“人”:滿腦袋花白的毛發,身上紅藍相間,并且雙腿直立——對于從沒見過的物體,狼很謹慎。

              就這樣,背倚二疊紀的化石山,面對現代哺乳動物的狼,心中害怕的人強自鎮定,一直堅持到對方先行離去,方才癱坐下來。

              從東羌塘到西羌塘,從中昆侖到西昆侖,對于文世宣來說,也是一次完成。至此他已經可以根據古生物化石分布圖示,描述藏北高原前身古海消亡、若干地塊自北向南相繼脫海成陸的時空過程——

              北邊的昆侖海早期歷史記錄已經罕見,古大洋沉積物歷經高溫高壓發生了質變;有化石“文字”記載的史書殘片,可追溯到4.1億年前泥盆紀早期,延續到2.55億年前的二疊紀中期末,化石多起來。這期間昆侖海動蕩不寧,并隨著地殼下沉,沉積了約2萬米厚的地層。

              這之后海水退出,于2.5億至2.05億年前三疊紀時期,為低平陸地,有淡水湖泊沉積物和動植物化石;偶有下降,致使海水短暫侵入。走過三疊紀,才成為永久的陸地。中間的可可西里海只見二疊紀和三疊紀化石。海水一度變深,隨地殼下陷沉積層厚達上萬米,但為時不久,約在2億年前三疊紀末期脫離海侵,與昆侖地塊連片成陸。

              南邊的唐古拉海則是一向穩定的淺海,海洋古生物生存史跨度為4億年至1.4億年前,從泥盆紀早期直到侏羅紀晚期,說明在羌塘諸地塊中,這里最晚成陸,并向北部靠攏,拼合在一起。

              昆侖海、可可西里海、唐古拉海,三片海存世時間有先后,恐怕更多時候難免重疊。文世宣從可以自由遷徙的淺海底棲動物相似性,認為即使同為海水覆蓋時,之間也并非隔著寬闊洋面,而只有兩條割裂大陸的裂谷型海槽。脫海成陸上億年來,經過來自南北方向的推擠,海槽早已消失在縫合帶,各地塊也因變窄而成殘體——南北寬度削減了不知幾多公里,終成高原群山。

              眾多古洋殼、古生物證據,第三、四、五條縫合帶的發現和重新肯定,也使得地質學家們有關10億年來這一地區由北而南曾相繼發育過三個大洋——原特提斯、古特提斯、新特提斯——的三階段各自發展史漸趨明晰。多年來國際地學界側重于研究與喜馬拉雅、與阿爾卑斯和地中海相關的1.8億年來的古海洋最后階段,中國科學家則把它一再上溯,最終使青藏高原各地塊形成時序、青藏高原大地構造圖示完整,至少可以自圓其說。潘裕生教授再度繪圖時,時空邊界已是盡收眼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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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編: 郭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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